来信

波鲁那雷夫有一个笔友。

他知道对方是哪里的人,美国,纽约,他没去过,但是在电视里看到过,也在星星的信里听说过,两者的形象截然相反,电视里,隐藏在噪点背后的是一座忙碌的繁华城市,尽管人们不停地走、不停地聚到那里又散到那里,他们脸上总会带着相同的平静表情,很标准,不热情也不冷漠,而在星星信里,纽约,它光鲜皮囊下的拥挤,疲惫,脏乱,城市角落里的呕吐物气味,哪家餐馆收费高得离谱还无比难吃,以及哪条小巷星星曾经打跑过抢他钱的高年级男生。

写信是一种交换,一封信,乘着邮轮和几万封同样寄往法国的信一起,进入海关,检查,分拣,一步一步,一级一级,从关口到他居住的乡下,有时候半个月,有时候十天,也有时候二十天,这种时差很有趣,好像隔了十几光年的恒星,和对方交换着过期的信息。

他和“星星”开始给彼此写信的契机也非常巧妙,一开始是雪莉要去纽约的子公司交流工作半年,那边为她找好了住处,地址被他很认真地记下又很认真地抄写在信封上。

而当他把信送去邮局后的第三天,雪莉来了电话,告诉他自己现在在华盛顿,很幸运地去了另一个更适合她的项目里,最近一直在忙,住址也换了,闲下来后立刻给他打来了电话。

而那时候,他送去邮局的信,很可能已经到了海关,总之是拦不回来了。

雪莉的新地址被他记在电话机旁边的记事簿上,原来的那个还没有划掉,雪莉给他打了电话以后他才意识到,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再像他妹妹读大学时那样因为种种原因用写信交流了。

然后,就在那个记事簿快要落灰的时候,邮差敲响了他的门,告诉他有一封信,他原本以为是那封信被退回来了,但并不是,对方很认真地给了他回复,告诉他,您的妹妹,已于两周前搬离了这里,还在下面附上了雪莉新住处的地址,然后,他读完了这封信,叠好,塞回信封,他很就没再看,只是随手找了个地方塞了进去,直到某个夜晚,他喝多了。

酒精,很好,让人在冬天浑身暖烘烘,让人心情愉快,但也不好,让冲动的波鲁那雷夫更冲动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写完信以后直接出门塞进了最近的邮局筒,雷厉风行,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跟他出剑时一样,快,准,稳,以至于第二天下午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点余地都没给自己留。

然后,他多了一个远在美国的笔友,他家里多了一笔开支。

他自然没法再用给雪莉寄信时写的哥哥发出信件,好在,那天晚上,他因酒精而变得有些混乱的大脑自动为他想出了方案,战车,雪莉曾经对塔罗牌有过很大的兴趣,也曾经拉拢他来玩,而他,每次都能抽到战车牌,这段沉寂在他大脑深处的记忆,被酒精托了起来,战车一词也被他写在了信封上。

与一个生活环境与你有很大不同的人交流会带来很强大的冲击,对于波鲁那雷夫是这样,对于他对面的星星来说也是这样,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习惯,信纸角落里的小小污渍,夹在信里的明信片,他们对于彼此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不知道姓名不知道样貌,只能从字迹与信纸上保留的痕迹来一步一步感知,他们像所有笔友那样聊自己的生活,波鲁那雷夫说自己在乡下教孩子们西洋剑法,星星说他在美国还是个高中生,不过快毕业了,生活的习惯,特别的偏好,在意的地方,不愿意与周围人谈的话题,这些全被他们带进信里,在海上漂啊漂,完成了一个为期一个月的时空穿梭后,提问的人得到了回复,迷茫的人得到了指引,被禁锢在原地的人,开始想要向远方迈出脚步。

这就是为什么波鲁那雷夫开始了他为期不知多久的旅行。

一个行李袋,一部海鸥照相机,他去了很多商店,在不同的邮局和邮筒里寄出了很多张发往美国的明信片,一些会被分拣进华盛顿的大箱子里,另一些会被分拣进纽约的大箱子,他会在公共电话亭里和雪莉打电话,聊聊哪里景色不错,以后可以一起来玩,他也会在明信片上认真思考自己该在上面写什么,最后结束语都是你的朋友,战车。

那些瞬间和此刻一样,他站在邮局里,把信封递给业务员,也许因为现在是晚饭时间,邮局里人不多,算上那两个业务员也才八个人,很安静,工作人员用带着一些口音的英语和他核实信息:确认发信人是战车,收信人美国的星星,对吗?

波鲁那雷夫点头,然后,就在同时,隔壁业务台传来了另一个工作人员带着另一种口音的声音:确认发信人是星星,收信人是战车对吗?

波鲁那雷夫扭头,和对面的那个黑发男人视线猛地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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